人非草木

主原作向

更新读完久久不能平复,捧心受虐哀嚎不已之余思考了一下接下来的走向(希望不要被推翻orz)

一发完

师青玄也不知自己是被囚禁了在幽冥水府众多之一的偏殿,还是哪里不知名的密殿暗室,但总体来讲这对现在的他来说都差不多。目睹那日大殿上血与阴霾之后,不论是仇恨附身的绝境鬼王的府邸还是什么别的,锁在黑暗当中陪伴他的,唯有凄然惶然,如其间唯一一扇窗砸下的雨滴一般滔天漫涌,教人不知天昏地暗。

虽不知黑水沉舟将他囚禁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显然不是一个痛痛快快的死亡。他自恢复意识起便置身此处,家装唯有一张圆木桌,一张床,还有一扇使空旷的屋内永远弥散着雷雨声的窗。有时师青玄能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熟悉而有些沉重,不知其主人在想些什么,却几乎不进到屋子里来。

他在来人在门外顿足之时,总是忍不住把头埋得更低,牙齿微微打颤,仿佛无法承受见到门外那人一般。

岂止是人,他无法想象推开那道门背后会不会就是那日的幽冥水府主殿,试图蚕食他的肮脏命格们,四只缄默的骨灰罐,还有血淋淋的……他哥哥折断的躯体。

每当思及此,他总是鬼上身一般陷入某种亦狂亦仙的状态中去,仿佛那些光鲜透亮的往昔还没有逝去,水龙咆哮雷声隆隆,水师大人他骄傲的哥哥依旧是天之骄子,不日便会渡过第三次天劫,世上没有什么危难能妨碍他。

然而就像瘾君子吞云吐雾却没办法一辈子活在幻觉里,梦也终会醒来。

偶尔门开时送来的饭大概一些野禽野兔、灌木果子之类,他一点都没有碰。师青玄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只是抱膝缩在床墙边一角,痴望着那扇窗上的雨被外面光线投下的流线影子,雨滴聚集而又滑落,什么痕迹都不剩下,自然也不曾存在什么意义。

若是有人能够狠下心一把将它们抹净,或许天晴之后便不会再被任何人记起了吧。

有一天他忽然觉得自己想通了,在屋子里左右寻觅无方,最后只得选定了尖锐的床沿。他有些紧张,闭上眼做了些心理准备,便开始用头去冲撞木头尖角,只撞一下就疼得倒吸几口气退回来——也许他真的不是那种有勇气自我了断的人。

可他揉揉磕青的额角,摇了摇头。迅速默念几句口诀,鼓起勇气再上。

一连几次,一次比一次力道大,一次比一次发狠。最初还十分鲜明的疼痛,渐渐变得钝感,直到脑海中几乎失去意识,眼冒金星,一侧的眼眶彻底麻木,似乎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糊住了,他这才发现自己额角和眉梢血流如注,然而什么疼痛,什么惶恐,通通感觉不到了。

赤红色的血混杂着眼中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淌下来,滴在形单影只的长命金锁。他头抵着墙,像一头垂死的野兽发出破碎的哽咽,咬破了嘴唇,喉咙里尝到苦涩的味道。

继续啊,继续就好啊。

师青玄看不到自己脸上血泪,眼底却熊熊燃起虚妄的火花。

他就这样,从人世间消失就可以了,从来不曾出现过就可以了。

这样他哥哥的罪责,他的愚钝,贺玄的怨与恨,通通都不会发生了。

扬起脖子收了收眼泪,他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准备好最后一次尝试。然而就在这一劳永逸的办法即将行效之时,屋门却被一脚踹开了。来人不由分说举起一手,四指朝向他,随即一股大力将人撞向墙边。

“.…..”

师青玄撞到后脑勺,脑中一团颠三倒四,命却是保住了。他最终还是功亏一篑,是怪他人打断,还是自己本就连自杀都胆怯呢?他连一个苦笑都扯不出来,微微抬起头,入眼的素黑道袍,绣着诡谲的水波银纹,可不正是囚禁他之人,绝境鬼王黑水沉舟贺玄吗。

他视线向上,望见来者不甚好看的面色。

那张他早已看熟了几百年的面容,此时也再也没有老友式无奈的嫌弃和可靠了。师青玄心中忽然涌上一阵仓惶。

贺玄沉着脸走过来,伴随着状似不紧不慢的步子扫向他的是灼灼逼视,看起来十分愤怒,又似乎不是那种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的仇恨。他伸出手,向着师青玄的脖子,缓缓滑过几日前师无渡掐他时留下的青紫色扼痕,把自己冰冷的指节,一节一节地,覆在了那几道痕迹之上。

师青玄尚且做了几轮赴死的尝试,饶是失去法力后虚弱的身体也微微发着热,被冰冷的鬼的手指一触碰,竟然几分轻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随着对方手指慢慢收紧,他闭上了眼睛。

犹记那日在水府主殿,他本以为黑水沉舟的最后一击是要取他性命,好发泄千百年来心头之恨。

毕竟罪魁祸首一个身首异处,一个失魂落魄,该表现出来的丑态都上演完了,好戏落幕,贺玄要完成复仇只需掐灭最后一缕生机即可。那时,师青玄是什么都不指望,顺从地等待终结的。

雨声笼罩的黑暗中,贺玄皱眉:“你还在想死?”

被扼住脖颈的人睁开眼看他,抑制着颤抖。

唯有死亡对他才是全然解脱。

贺玄哼道:“想得还是太美。”

他就着一个俯视的姿势,对那双微微失了神的双瞳凝视片刻——饶是谁见了也不敢相信,师青玄原先那么神采飞扬眉目含情的一个人啊,如今目光空洞,眼里只弥散着如夜雾般的浑浊,好像前半辈子混沌泥泞的命格一下子全都涌上来了。贺玄莫名心中一紧。

 

“我说了,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的。”他冷笑道,“我要留着你,放在身边折磨,让你这种只会享清福的人好好看看什么叫做诅咒和身不由己,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他从怀里摸出一瓶伤药,拔开塞子手指在空中一划,药粉便化作一缕缕青烟向师青玄额角的伤口飘去。后者手脚并用,紧张地往后小挪了两步,撞在墙边,最后还是肩膀一瘫,放弃抵抗了。

“贺公子……你...为何会知道……”师青玄捂着伤口,嗓子有些哑,咳了两声,望向门口。为何会知道我受伤?

话没说完他便看到了原因。贺玄的黑衣内衬中,有什么金色的东西正在震颤,闪烁着点点光芒,煞是灵动。而自己心口处,那形单影只的长命锁还沾染着方才的血。

是师无渡的长命金锁!

贺玄竟将它取下来,带在自己身上。金锁是由兄弟金精炼造而成,一方受伤,另一方就会受到感应。虽然在黑水岛上师青玄骗“明仪”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才会彼此感应,但其实是谁都可以。用上这锁,就算囚禁犯不在视野范围内,贺玄想要保证他无法受伤乃至对自己下杀手也是轻而易举的了。

然而,对师青玄来说,明知哥哥已经不在了,看到那一对的金锁,心中依然勾起丝丝缕缕往昔无忧无虑的回忆。家人或许就是这种纵使阴阳两隔,依旧难舍难分的情意吧,对师青玄这种内外热诚之人更是如此。可水师扇与风师扇均已被撕毁,如今他俩剩下的念想,就只剩下这对长命锁。

他不由得攥紧了自己的那只,双唇嗫嚅,良久才勉强凑出了完整的句子。

“贺公子,我……保证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不再用长命锁监看了。所以……能不能……把我哥那只还给我……”

这句恳求只差把“求求你”三字诉诸于口了,若是师无渡听见青玄跟别人说了这话,定会怒不可遏挥雷斥雨。然而不知是哪里戳到贺玄的怨恨,他原本平静的表情,又渐渐显出鬼王般的狰狞面目。

“用长生锁?你以为我要控住你还非要用上长生锁?”贺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戾气十足。他扬手,把那只金锁重重抛在地下,本来还欲踩上两脚,看到师青玄的表情收了势头。饶是如此,跪坐在地的人已经足够魂飞魄散了。这使贺玄再一次感受到莫大的侮辱与恼怒。

他喝道:“师无渡算什么东西!你们这手足兄弟情演给谁看?啊?神官的兄弟就能协同飞升,普通人家的姐妹就只配做交换命运的牺牲品?凭什么!凭什么我努力辛苦地活着,却莫名其妙降了无妄之灾,父母运途多艰,未婚妻和妹妹屈辱而死……替你们这些好命人挡灾挡难!一个无论做什么都不被允许活下去的命格,从幼时起至死都没有放过我的噩梦,你们连想都想象不到吧!”

师青玄闭眼不答,浑身颤抖起来。

贺玄似乎说到了气头上,眼中通红,面容变得如厉鬼一般可怖,怒极反笑,咬牙切齿:“是,是我忘了,诸位天庭神官的规矩本就是如此。生前有几个不是踩着白骨尸山爬上来的?飞升之后忙不迭地提携,彼此间的丑事互相藏着掖着,个个都是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孔!看了这么多年我终于看出来,你们所谓的什么「天官赐福」,根本就是草菅人命、百无禁忌!”

“.……”师青玄痛苦地抱住头,在墙边缩成一团,忍不住发出破碎的呻吟。

他知道自己什么都说不出。说到底,他不正是元凶之一吗?明明身为理应倾听信徒祈愿的神官,飞升的真相却是窃取了普通人的好运和神格。逼他家破人亡,逼他成了恶鬼。师青玄四肢百骸仿佛沉入冰窟,每条神经都在尖叫战栗。可是,他唯一能吐出口的只有那句苍白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话,也不知究竟是对家破人亡者在说,还是对整个命运在说。

贺玄抓起他松松垮垮的道袍领口:“你就会这一句吗。说对不起就有用的话,三界上下哪儿还有什么恩怨征伐了。”

师青玄失了法力又受伤,本就虚弱,被他整个人拎起来,身形如同身上破烂污脏的道袍一般无精打采,好像一松手,就会像断线的布人偶那样跌倒了。

“……随你使任,随你发泄怒气,随你折磨……错都在我,罪责我都愿意承担,好不好……”

即使是从此受鬼王奴役,堕落为鬼,永世不得翻身,他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惩罚。死亡果真还是太便宜他。一世轮回,恩怨情仇清得干干净净,一死解千愁了。可师青玄却想好了他的归宿,不知以鬼族的方式,血债血偿,加倍奉还,能不能使离恨附身的鬼王满意?

 

贺玄长久地凝视着他,然后,慢慢松开了抓住领口的手。

“看看风师大人你,落魄得都成了什么样子,”他背过身去,“脸白得像鬼,眼睛红的像鬼,虚弱的更像鬼,跑出去谁敢认曾经那个师青玄呢?”

他走出门外,把进屋时提着的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是一只镶暗红流纹描金漆的食盒,式样奢华而雅致,让人完全无法和鬼族平日里野蛮的食物联系到一起。

打开盖子,贺玄把里面东西一一摆出来,竟是几小碟菜肴,在不久前天庭的中秋宴上,他们还吃过这些东西。

师青玄微微睁大了眼。

几年中秋宴他都是和“明仪”并肩而坐的,有什么喜欢吃的不喜欢吃的,他很少能憋住不多评价一番,顺便把盘子往最好的朋友那边多推一推。因此师青玄的口味,或轻或重或甜或咸,明仪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

而现今摆上来的几样菜,竟然全都合着他的口味!

一时间,师青玄心中五味杂陈。

他很清楚,自己对贺玄是很难恨起来的,即使贺玄杀了师无渡,即使贺玄将他囚禁,他也很难让自己心里那只衡量罪恶的天平朝他的方向重重倾斜。且不说他一直视对方为最好的朋友,何况于情于理,都是他们欠了人家,贬人家的天命,夺走辉煌的神格,把好好的一个未来的天神丢进泥淖里活活糟蹋成了凶暴的鬼。

更加糟糕的,鸠占鹊巢几百年的人还是他自己。

一个只会宣扬什么义气、傻乎乎地将一切视作理所当然的自己。

师青玄低头不语。而贺玄仿佛视而不见,简单摆了桌子,也不叫人来坐。反而是在桌边站定,道:“我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宣布我的决定。”

暂且无视对方的反应,贺玄扯了扯嘴角:“你是想走还是想留?还是想死?”

师青玄答:“.…..悉听尊便。偿债为止。”

贺玄道:“其实,我本想断水横天头颅,断你双臂,让你再也无法上演什么“少君倾酒”,让你哥哥永世扬不起头。在风水庙里,我对泥塑也是这么做的。”

“不过天不遂人愿,你哥哥故意出言激怒,使得两条全在他身上应验了。之前的二选一我遵守约定,师无渡已死,我不要你的命,更不想亲手给你个痛快。之前在天庭见面多了,还真看不惯你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走吧。”

闻言,师青玄微微怔住,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贺玄冷笑道:“又没说放了你,激动什么。听好了,你不是觉得没有你哥活不下去么,我还偏要你活着。给我以肉体凡身下到凡间,一个人背着永世的罪责活下去,不准去死!我要你孤苦伶仃,白手起家,让你亲眼看看什么叫做民间疾苦。如果前半辈子光顾着做纨绔子弟,从今往后就将这个世道看清楚些吧!”

“至于你哥的遗物,我是不会还的。那些破玩意我都收着,你要是怎么都放不下他,就靠着那点惨淡的念想苟延残喘啊。从明天起,滚出去,不准再出现在我眼前。”

师青玄有些发愣,不禁向前倾身,断断续续道:“贺……贺公子……”往下却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贺玄背过身去:“明早我会画一个不定点的缩地千里阵,落到哪里纯靠你自己的命了。”他停顿片刻,似乎头顶微微一沉,又道:“吃点东西,扮鬼样不适合你。”

说罢,提步欲离开。

师青玄却在身后忽然直直站了起来。

他起得有些急,一下子半扑在桌边,声音绷得如待发之箭:

“等一下,明……贺公子,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贺玄微微顿足,却没有转回身。他沉默片刻,沉沉道:“无关事不答。”

师青玄微微松了口气,竟然对他答复的语气生出几分熟悉感,同时又有些凄切。

他抬了些声音道:“这唯一一个问题,不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都绝不纠缠不清。我问你,在天庭暗中调查的日子里,那些我找你说话的时候,叫你一同下凡天南海北游历的时候,称呼你为最好的朋友的时候,你……有没有用上至少一点点、哪怕只有一枚铜钱那么大的真情实感待我呢……明兄?”

“.…..”

贺玄缄口不答。

为了让师青玄毫无赘念地离开,他本应说出那个斩钉截铁的“不”字。

然而作答的只是沉默,沉默的浓雾笼罩了屋子的每个角落,落在桌上床上,落在师青玄破蔽的衣袍,落在黑水沉舟僵硬的肩头。时间仿佛被凝固了,此间只遗下唯一一个活人的心跳,宛如昭示每一时刻流逝的通天擂鼓。

若是鬼族也生着那种会痛苦会雀跃会紧张不已的物什,不知又会是何种情形。

在久到忘了时刻的静待后,贺玄,最终以一个无言离去作为回应。

 

离恨难平却心湖起波,负罪莫偿而怅然有思。

终究人非草木。

……

 

第二日清晨,师青玄孑然一身立于缩地千里阵内。

他不由得握紧了胸前的长命锁。贺玄果真没有把任何师无渡遗物还给他,不过他觉得那也无所谓了,不管金锁连接的是他哥,还是他们的仇者,亦或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须臾之后,便一切归于遥远的过去。

而他将把这些昔日的联结收藏于心底最深处,在全然未知的地方继续活下去。

贺玄来到阵前:“……准备好了?”

师青玄望着他,点了点头。

他闭上眼睛。

 

 

END.

 

 

 

 

感谢你的阅读!

关于这篇里人物的选择,我个人以为师青玄不是那种性子足够刚烈到自杀的人,对他来说,发生这种事后被贺玄处死恐怕轻松很多。不过贺玄并不会要他的命,一是在水府让兄弟俩二选一的时候就感觉他始终没有想要杀掉师青玄,二是他大概觉得如果亲手杀了师青玄其实正合了对方“想死却又对自己下不去手”的意,他不想让师青玄死于短暂的冲动与崩溃,这样死得没有什么意义;三是他俩相处这么久了,除了演出来的应该也还有点情分吧……

至于师青玄小可爱,真的不知道怎么写他好了。感觉应该不会黑化,就算是偏袒哥哥,应该也还没有到毁天灭地的程度。我倾向于相信他还是可以振作起来的……(但愿)

这篇梳理人物线有点艰难,尤其是最后的结局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还能更符合我的期待一些同时兼顾合理性的。不过总体上讲,我觉得换命组还是比义城组虐心程度好一些,那边薛洋的过失根本无法调和,这边贺玄虽然也被害得很惨,但总觉得他比较有理智一些(…)而且不是他单方向进击泄愤,这个,欠债还债天经地义嘛。

(义城组虐的我一周没睡好觉,这边看来也不远了)

希望能得到更多的评论和意见,来呀来呀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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