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流云苦(二)

三天之后第一章竟然热度破十了呢,好开心哦:)

郎君出场啦







段岭在这个傍晚曾经无数次地设想,如果父亲来了,自己该摆出怎样的表情面对他。

最一开始,他赌着气,想到躲在传达室的铁柜子后面,叫李渐鸿满头大汗地冲进来,却发现丢了儿子,而他就在后面偷偷欣赏父亲急得团团转,好好叫他体会一把自己被丢下一个人的怨愤。

渐渐地随着夜幕降临,段岭独自待得怕了,便想:他要是进来先诚恳地跟我道歉,抱我一下,再带点好吃的给我,就暂且原谅他了。

设想了无数种,最后才发现,真正等到来接的人,自己竟是连滚带爬冲出去的。

猛推开门,潮湿微凉的夏夜风呼啦一下包裹了他。身体已经先于大脑行动,他在暮色中看不清,几乎猛扑到来人身上,死死抱住那人的腰,大声而委屈地质问:“你怎么才来!”

那人立刻一个回身。“段岭?”

并非熟悉的浑厚嗓音,段岭吃了一惊,马上发现这人不是李渐鸿,不由得一怔,却也下意识地没松手。

来者高挑挺拔,比李渐鸿身形瘦削些,斜挎一只深青色单肩背,带着一点令小孩子不会产生隔阂的年少俊朗感,却又透着青年人恰到好处的成熟沉稳。

大概是夜行而来,眼睛已经适应了黑夜。他立刻发现了段岭的异状,半蹲下来:“怎么眼睛这么红?”

“郎、郎俊侠,”段岭拽着他的腰带,顾不上闹脾气了,“你怎么来了?我爸爸呢?”

“……”

郎俊侠深深地皱起眉,沉默地望了他片刻,斟酌道:“你爸让我来接你。”

这突兀的空白使段岭心中的不安莫名放大。他不依不饶地问:“他干什么去了?”

郎俊侠却说:“别问,先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他。”

他迈开大步,进传达室拎起段岭的书包,两人一起出了学校。保安在后面喊:“下回早点把孩子接走,大晚上的多不安全!”郎俊侠毫无回应,连头都没点一下。

他似乎有点紧张。

他把段岭安置在自行车后座,段岭便老实地把座椅上原本挂着的外送食品袋抱在自己胸前,双手绕过郎俊侠的腰抱紧了他。

袋子里面还是热乎乎的,夹在两人中间,使略显清凉的夏夜风格外真实可感。郎俊侠的衬衫在肩头鼓成了一片片小风帆。他一边骑车一边问:“你饿吗?”

段岭摇摇头,意识到对方看不到,便喊了一声:“不饿!”

 

硬要说来,郎俊侠与段岭是一栋楼之隔的邻居,不过在选择这里定居之前,他父亲似乎已经认识了这个尚未踏入社会的青年。李渐鸿当初选了这座小区的公寓,也是为了必要时有个照应,不知他有没有提前预料到此时情状。

郎俊侠直接带段岭回了自己家,黑着灯,匆匆放下段岭的书包和他自己的书,抄起一件宽大的外套又冲出家门。他在路口拦下一辆出租,呼啸着穿越一路的灯红酒绿,无数条街的往来归人,最后开到了城区医院。

段岭杵在急救中心门口,像根钉子钉在石阶下,死死拽住郎俊侠,怎么也不肯进去。

他刚从身后那代表着孤独的黑暗中逃脱出来,却无论如何也没法让自己相信,面前这条灯光通明的走廊通向阳关大道。

寂静无声的前头,简直就像切断了和外面世界活生生的联系。

“我爸爸……他在别处等着我们,是不是?”

段岭近乎哀求地望着郎俊侠。

郎俊侠被他攥得骨节苍白,就站在那漏出水银光的缝隙外静静地回望他,说不出话来。段岭知道他是不喜欢动嘴皮子的人,换言之,有些事如果已经成了事实,郎俊侠就没必要再用语言赘述一遍。

“段岭,”他最后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段岭不知道他是怎么走进去的,也许是被郎俊侠背着,也许是被他拖着。走廊尽头伫立着一扇不近人情的铁门,冷铁苍白,他就蜷在亮着不详红光的走廊椅子上。

全世界的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和郎俊侠,还有一墙之隔的他的父亲,生死未卜。

医院的空调开得很低,刺眼的电灯很快晃得段岭晕乎起来,他的目光从头顶,移到雪白的墙上,又不堪重负,躲避似的盯着翘起一角的胶皮地板。

那起伏的形状烙在眼中,使他莫名想起了李渐鸿说起过的大山,从山间蜿蜒而下的河流,随着雨季涨落,草鱼在夜晚吸吮浅紫色的睡莲花苞,红尾蜻蜓落在蒲棒尖儿上,白鹭扑扇翅膀。

这些是无数个周末和父亲一同去郊野时,让他大呼小叫个不停的场景。李渐鸿靠着吊床闭目养神时,斑驳树影投在他高挺的鼻梁和饱满的唇,段岭就偷偷揪一根狗尾巴草,用勾人痒的茸毛探向他鼻孔,直到李渐鸿暴起,反绞住他的胳膊“严刑拷打”。

然后李渐鸿会拎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越山林,像个植物学家似的给他讲,花有时令,过了它盛放的季节,就跟随一场风吹雨打魂归泥土。又指给他看,说这个是二月兰,这个是萱草,那个漫山遍野的是野山桃……

 

段岭在一阵特意放轻的脚步声中回过神来,下意识望向铁门的方向。几个穿着白色大褂的人被郎俊侠拦住,不知说了什么,摇摇头,然后陆陆续续地消失在惨白的走廊另一端。

段岭心中尽是麻木。半睡半醒中,父亲正讲到夏天的槐花,说风和日丽时会散发出怡人的清甜,可要是一场雨浇下来,落到行人道的泥泞中却是酸的。

想忆起剩下的,记忆却断了线。

一件肥大的外套在他身上裹了两圈,不知是什么时候披上的。他警惕而恐惧地盯着眼前这一切,像一只被抓住囚禁起来的野生小兽,也不知是不敢,还是出于憎恨,不肯过去听一听那些人说了什么。

郎俊侠在原地站了片刻,再回到他身边来,望向他的眼神究竟夹杂着怎样的情绪,段岭读不懂。

“我爸爸……他……他死了吗?”

郎俊侠垂眼,却摇摇头。

“……”

这大为出乎段岭的意料,麻木的钝感还淤积在心头,他的整个世界却仿佛都为这一微弱的动作点亮了。孩子眼里最为恐惧的两极抉择,莫过于活着还是死亡,如果父亲还活着,那还有什么难事不能解决呢?

段岭瞬间清醒了,马上蹦起来,几乎挂在郎俊侠脖子上:“他没事!那他在哪儿呢?”

郎俊侠沉默片刻,勾起一个僵硬的笑容。

“他可能需要睡一段时间,现在没法见到你。”

段岭焦急地问:“为什么?我不要他带我出去玩了好不好,今天他没来学校,我也不生他的气了,咱们仨一起回家吧!”

“段岭,”郎俊侠在他身边坐下,替他紧了紧外套,“你好好听我说。”

他抬头撞进郎俊侠的目光,他眼中如墨的深渊与惨白的医院廊灯交构,化成了一团光怪陆离的景象。段岭立刻不敢说话了。

“你爸爸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他受了伤,暂时醒不过来。”

“那……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

郎俊侠垂下目光,犹豫良久。

“少则三个月,多则……会很久。”

段岭不大理解大人说话时的避讳,歪着头,茫然地问:“多久?”

郎俊侠不知该怎么解释,最后只能牵起那双发凉的手,行动取代了语言:“先跟我回家住一晚吧。”

段岭问:“明天早上我爸爸会醒吗?”

郎俊侠不再说话,他只好跟在身后。出了医院,寥寥几步,却好像在生死关走了一遭。他心头浮着不知缘起的茫然,尽管面临着生离死别,潜意识里却总还觉得死亡离他无比遥远。

他牵着郎俊侠的手,在医院外迎来了一场疏雨,噼里啪啦,砸在行道树梢上。

段岭吸了吸鼻子,嗅到一缕夹杂着苦味的酸涩。一低头,看见脚边落了满地的槐花。



tbc.


ps.真的挺久没写文了,可能不那么可口,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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