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垫完了就要甜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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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芥川发现自己置身一片曙光初升的林间，淡淡的微光仿佛仙境闪烁，生命气息散发出清香，迷醉他的大脑。他又见到那个神秘莫测的模糊身影，轻巧地穿梭于幽秘的森林中。雾气虽薄却遮挡了视线，让他无法追寻那人而去，他不禁有些心焦，脚下一动，却是从床垫上滚了下去。
他有点茫然地转过头，对上一双关切的眼睛。“做了个梦。”芥川笑笑。
“还是你之前说的吗？”镜花问。
他点点头。
镜花曾经是邻家的女儿，比他小了四五岁，小时常常一起玩，也算青梅竹马。家里遭遇外界住民的灭顶之灾时勉强活下来，从此两人便相依为命。这名少女虽生得瘦小水灵，却毫不娇弱，遇事嘴唇一抿便显出主人坚定的意志。
她对这位大哥哥颇为了解，见他仍不愿多言也不为难。她把苹果切成薄片装在缺角的盘子里递给芥川，小心地放一片在自己嘴巴里，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芥川也捻起一片。果然甜，是他们这辈子品尝到的最美味的甜品了。金贵的果子怎么会凭空出现在森林里呢？他心里有一部分隐隐感觉，这和这几天的梦脱不了干系。一片神秘的果林，阳光留下枝叶间隙的阴翳，还有一个人，曙光模糊了他的脸庞。可是每当有些记忆一闪而过，他就感到脑海阵阵疼痛，好像拒绝回忆起这些事。
然而，固执地坚持自己的信念，总尝试做不到的事，少年抱着这样的人生信条走了十八年。
不过可惜，这并不总是好事情。比如这个湿漉漉的凌晨，他再次失眠了。
坐在石凳上仰望星空，正遇上披着衣服走出来的镜花。
“芥川哥？”
“……”
“你又做了那个梦啊。”
是因为女孩子格外敏锐吗，他心想，把那个阴魂不散的梦讲给她听。理清事情原委后镜花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认真地说，“我想那说不定是你的记忆，可能是有什么不想让你想起来。”
他点头表示赞同。他想过顺着脑海的线索，寻觅那片或许存在的森林，可是说到底，小时守护家园的理想终究只是理想而已，如今森林毁弃了近十年，又有多大几率存活着一片世外天堂呢？何况，他并非孤身一人，他还有镜花需要照顾。
小姑娘似是读出他的忧虑，正色道，“芥川哥，你永远不用担心我。我认为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这不也是你一直说的吗。”
她握了握他的手，眼中闪烁着光芒。很难想象这连成年人都不可及的坚毅能出自十三岁的孩子。
生命终究是太宝贵了。为了让所爱之人不遗余力地活着，自己就要费力地跟上脚步，才能并肩走向未来。这是很多外界人毕生也不懂的道理，却已经提前降临在这里的孩子们面前。
生活究竟都带走了他们什么？
芥川心里隐隐作痛，他轻轻搂住了镜花。
清晨太阳尚未升起，芥川便踏着薄薄的雾气出发了。目的地自然是森林深处。他的短靴踩在枯枝上发出窸窣脆响，只暗示着荒林中的死寂。
走出几里地，目之所遇毫无起伏，直到他突然见到第一抹晨曦映衬出的一点新绿。迎着光看不清具体情况，他只觉身边的树木渐渐有了生机。他的反应就像第一次一样懵懂而惊喜，森林还活着，就意味着有了家园的森林住民还没有亡啊。
这时他看到了，逆着清冽的晨曦，小丘站上一人，身影模糊却闪耀着微光，宛如神明。
这人一弹指的瞬间，既视感如潮水席卷了芥川全身，被封存的记忆顷刻间涌入脑海。追捕野鹿时误入的苹果林，生意盎然的伊甸园，还有那个许诺了他的理想的神秘人……
太宰见他不动，奇怪地嗯了一声，以为在撤去封印时出了差池，便跳下来看他反应。刚还想说龙之介，你没事吧，转眼间就“哦噗——”一声被少年的拳头揍上了脸。
这时芥川才缓缓抬起头，眼神闪烁着受伤的屈辱。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说好的却耍我！”少年大声喊着，眼看着扑上来要抓住他揍。太宰赶紧控制住树上几个苹果，像小行星盘旋在身边，其中一个弹出去击中了芥川肚子，打断他粗暴的攻击。
“我们都冷静一下，我再给你讲我的理由，好不好？”太宰这才喘着气双手上举，做出投降的姿势说道。
不好也得好。芥川见他操纵苹果的魔法，深知此人身份一定不像他说得那样简单，在已死的森林中苹果树又如此繁盛，想必只有他才能讲清那别有内情。
然而这个狡猾的男人此前竟然天衣无缝地骗得了他的信任！
芥川不情不愿地把对方拉起来，别着脸跟他穿越层层叠叠的果林，活似闹别扭的小孩子。
但是过了一会儿就容不得他不爽了。
“你不是人？！”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不过按照森林住民的逻辑，我没准应该算你们的神明啊？”太宰眨着眼睛。
这人拥有操纵森林的魔力，不管是树木生长还是果实成熟，于他就是弹指一挥间。至少在这片果林中，他是绝对的王。此刻正让一个苹果在指尖翻飞切成小块，另一手则在瞬间酿制了两杯苹果酒的人倒是丝毫没有使用魔法的自觉，他把陶土制成的杯子递给芥川，自己一饮而尽，为酒之甘美满足地一声轻叹。
芥川忍不住又问，“您是苹果的精灵？”
“嗯……你随便叫什么吧，但我是整个森林的精灵。你不会要问为什么我只种苹果吧？”
芥川老实点头，期待着比如苹果本身隐含着特殊的魔力，能让外来者难以察觉，或者不容易遭到污染与破坏之类的。毕竟，童谣里都是这么说的。
结果那人只是笑嘻嘻地来了一句：“因为我爱吃苹果呀。”
这个精灵有时候很脱线，比人类还脱线，与他憧憬的仙风道骨差着十万八千里，芥川在连续几天的接触中意识到了这一点。当他最开始要求对方证明身份时，对方没有动用他想象中的铺天盖地的华丽魔法，而是兴奋地压低了声音道“你看好啊”
自己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没想到对方闭上眼睛，变出一个苹果，然后跟他说“等下不管发生什么，过会儿你出门找一个树比较稀疏的地方，把它种下去。”
芥川不明就里地点头。然后他发现太宰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没过多长时间，这人就从眼前消失了。
这莫非是某些很厉害的魔法？摸不着头脑，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等了一分钟，然后出门刨了个坑，然后眼见着从埋下苹果的地方长出一棵小树，迅速长大变粗。再然后，他看见太宰从那棵树后走了出来，面露喜色：“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芥川呆了两秒，歪了歪脑袋。“完了？”
“完了呀。”
这什么玩意啊！你不就只是挪了个位置吗？芥川觉得当着表演者的面吐槽不礼貌，可他真的控制不住表情，整张脸扭成一团。
太宰插着腰道：“哎你别看不起这个！这可是研究了好几十年的终极魔法，我给它取名为——移形换影大法！”
“还能再不靠谱一点吗？”芥川脱口而出。移形换影，什么中二的名字啊。你是个精灵哎，不应该研究一些更有用的，哪怕是更吸引眼球的东西吗。
太宰撇嘴说：“什么有没有用的，能活命不就行了吗。”
这人是真的不愿意多想，在有些方面懒得出奇，不过也算多才多艺。如果生活在村子里，一定是那种到处闲逛但是广受小孩子喜欢的人。
他爱好种花。明明浇水和施肥对精灵是再简单不过的工作，他却执意要亲力亲为，并且美其名曰浪漫。
芥川仔细隔着篱笆观察过他的向日葵花田，确实长势不一般，这片有魔力的土地上存在着无限的可能性。除了因为阳光少不能随着东升西落转动，向日葵壮实得无法想象，有的茎杆几乎有他手腕一般粗，花盘闪烁着灿烂的光芒，俨然一个个小太阳。太宰每次举着花洒浇水，都忍不住把脸凑到湿润的花瓣上去蹭。
除此之外，他烤馅饼的手艺很棒。新鲜的苹果摘下来，不费多大力气就成了果酱，裹在酥脆的面包底里，架上小小的跳跃着火焰的炉子。不多时，热乎乎的香气便弥漫在小屋每个角落，满溢着令人倍感幸福的气息。芥川亲身证明，那是他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美味。以至于他后来一想起苹果馅饼就会不由自主地望向太宰，看得那人仿佛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刚出炉的大块点心。
每次芥川像个玩尽兴后归家的饿孩子，忍不住狼吞虎咽的时候，太宰总在一旁看着他，火焰映衬下他的神色显得有些捉摸不透，总是那副浅浅的微笑：“吃吧，吃到美味的食物才有活下去的动力。”
继第二次来到森林，太宰便像亲密好友那样欢迎他，将这里的事情毫无保留，而不再策划着将他赶回村子。有一次芥川问，先生，为什么之前要消除我的记忆？太宰便认真地回应，因为不愿你受理想磨灭之苦。
理想磨灭？
随着时间过去，所有人类都会犯下一个错误，然后在毕生悔恨——有或者没有理想根本无所谓，最痛苦的就是为理想沉浮。从无到有，从强到弱，你们挣扎在坚持与放弃之间，渐渐被时间碾压，便追悔过去选择的每一个可能性。
太宰停顿片刻，问道，我说的话，你能理解吗？
芥川想了想。不能，或许我还不能看到那么远。但是我觉得，有理想就是好事。而且，神明也不能以救赎为理由阻止他们的选择。
我道歉。然而你确实没见过所有后悔不迭的人。为做不做而犹豫、苦闷了一生，最后潦草地自绝性命，我不愿人类重复无意义的剧目。不过看到你下定决心，竟然挣脱了记忆封印的时候，我就放心多了。
芥川经常想，是不是精灵的目光能够追溯尘封的历史，以及无边的未来呢。他不住地猜测，这位精灵先生究竟看到过什么。他有时会笑得没头没脑，有时又像为年迈的先知，神色中透出难以言喻的哀戚。
芥川隐隐感到，这如同千百年来生在同一片土壤的凌霜的梅树，又可以是时光与历史磨砺的剑光。透过他的眼睛，仿佛最古老的歌谣都期待着再次被咏唱，最悲壮的金戈铁马、刀光剑影也于一瞥中重现。
他为那颗高傲孤寂的灵魂而着迷。如今他成了森林的常客，也是唯一的常客。清晨便一路疾驰而来，直到日沉才匆匆离去。他和太宰分头在果林中捡拾落下的苹果，有时候两人会开始一天的游戏，数着篮子里苹果比谁更多：像小孩脾气。
太宰还教他如何判断树木年龄，从中考虑是否该移植一批新苗——芥川为人工处理表示过惊奇，但太宰告诉他，这是自然更替的一种。“就算是有魔力的苹果树，树龄最多也不过翻倍。当他们老了，一样也会希望后人代替自己屹立在家园中。”倒下的树枝被他雕刻成更多动物形态的风向标，一个个灵巧地随风转动。
有时候他陪太宰给向日葵浇水，有时候他们一起烤馅饼。如果天气不好，他会提前捡些枯枝填满炉子，等着下雨时和太宰一起坐在火炉前暖融融地聊天，然后和着窗外清脆的雨滴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和他在一起的每段时光都让芥川感到新奇。这人仿佛偌大的森林，又是果壳里的宇宙，给予他属于森林住民与生俱来的、微妙的归属感，似乎永远也无所穷尽。有时他觉得自己就像对方衣兜里的怀表上紧的发条，数着看不见的心跳，计算着他的时间，别无所求地跟着东奔西走。
家庭般的温暖，杂糅着对未来的期待，少年终于寻得的理想勾连了他缺失的童年，带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不绝如缕。可是他的爱究竟是对理想中要拯救的森林，还是移情给了那位林间精灵，他却不知如何言说，在无声的暧昧中思考答案，瞳孔间映照的累累果实也染上了夏末青涩的甜沁。
镜花最先注意到他的不寻常。也许是因为小姑娘最近在村子里诊所做护工的缘故，察言观色的本事越来越出神入化。她见他时常对着天空痴笑，禁不住调侃道，“芥川哥，你让森林把魂勾去啦。”
芥川就着话头说“可不是吗。”
对于镜花来说，两人一边实际地救助伤者，一边寻觅未来的希望是她最充实的生活，能帮助别人找到生存的意义也是她的理想。而且她真的为芥川高兴。“你终于找到值得终身投入的事，我们都该好好庆祝一下了。”
芥川想起风姿绰约的森林，想起遗世独立的那个人。是要好好庆祝一下，他笑了。
他再一次来到森林，正赶上太宰在花田里修剪向日葵。看着迎风摆动的娇嫩花瓣，他想起了家里的小姑娘，便问能不能采下一些带回去。
“当然没问题。哦，不过这些有魔力的花都长得比较大，如你所见。带回去的话从下面采些普通的花比较好。”太宰坐到地上，掐下一朵橙色的小向日葵，举起来给他看，“记得挑见过的花种，不然我不敢保证是不是什么有异能的玩意。有一次我发现它们能脱水永生呢。”
芥川也随他蹲下来，看了半天也看不出门道，两人便一朵一朵挑起来。他指着那些花问，太宰便仔细鉴定一番，然后再递些开得正好的到他手里。
夏末的林间阳光跳着轻巧的舞步，被微风拂在脸上让人心痒，催促着奇妙的故事。当太宰又一次把手伸向芥川，指尖却触到柔软的凉意。他回头一看，对方就近在咫尺，半跪在他身边，目光满含着柔和，就像午后山涧清可见底的溪水揉捏进了他的眼眸。
而自己的手正流连在有着漂亮线条的下颌，看着他像猫一样闭上了眼睛。
呼吸轻不可闻地停顿了一秒。他笑着心想怎么竟被夺去了心智，一边轻轻凑上前，拉近两人间的距离。只怪时机太好，良辰美景，爱人在怀，林间初显成熟的苹果也羞涩地守护秘密。
一寸，又一寸。他们的双唇终于是贴合在一起，交换彼此的气息，混合着夏日暖阳，林间温和的湿润，苹果的甜沁，全部融入这方小小的向日葵花田。太宰只觉对方仿佛含着青翠欲滴的果实，清香无比。他用另一只手环住乖巧的少年，侧过头缓缓加深着这个吻。
芥川喉咙里发出一声带着笑意的咕噜。“哈，痒……”怀里的向日葵因为两人紧贴的姿势而蹭在下巴上，现在他知道为什么太宰浇水时喜欢这些花瓣了。
太宰耐心地将花束放到一旁，再次温柔地贴上那双微微翘起的唇。他们额头相抵，呼吸间带着对方的味道，从此再不能从万千种不可控的洪流中分离。
Tbc.